你的心里有鬼III:欲生恶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荒草染血,满目疮痍。
女子抹了一把脸,手心中的血液混合面上沾染的鲜血和汗水,她踉跄地起身,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剑造型的法器,五指并紧,拔起,剑端从她足下所踩的一具血肉之躯中拔起,连肉带血。她低喘着气,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了,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火光照亮了身后的密林,手持火把追上来的人,皆手持法器,不少人衣衫染血,看起来是动过手的痕迹。
“呵,今日是你们步步紧逼,可怨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女子回过了头,眼神冰冷,他们看着前方那披头散发、双眼充血、神情狠辣疯魔的女子,莫名地,竟心生出一抹畏惧来,一时间谁也没有上前,保持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没有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白月青,你是非不分,与鬼祟苟合,与邪祟精怪为伍,枉为学术卫道之人!”
“你疯了,白月青你疯了,你杀人,你竟敢杀人,为了那些邪祟,你连自己人都杀!”
“看来无论如何,你是留不得了,竟然为了那些死有余辜的邪祟,丧心病狂,今天,我们要清理门户,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凭你们?”那叫白月青的女子伤势不轻,可此刻的她,丝毫没将那些振振有词的人放在眼里,她重新握紧了法器,眼眶一红,浑身因怨恨而颤抖,喉头哽咽道,“便是你们今日不除掉我,我也不会放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月青。”
一声轻叹,忽然四周老树枝条横生蔓延,像是活过来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白月青袭来,白月青试图反抗,却瞬间被这藤蔓制住,镇压了下来。
气势汹汹的人群意识到来人是谁,一时间竟纷纷向两侧退让,让出一条道来。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着阴阳术师修行时常着的法袍,两手空空,未执法器,但他看起来虽面貌年轻,神情却透着一股目空一切的漠然和清高。
女子身形一怔,看到这个神情清俊淡漠的男人,那满眼的仇恨张狂,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师傅……”
谁也不敢上前,唯有那个男人,来到了白月青面前,他垂眸看着一地的尸横遍野,继而垂眸看向面前那张沾满了血的少女的面庞,“我曾教导过你,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你本是我门下最具天赋的弟子,如今,欲,使你道心生变,生恨生嗔生痴,误入歧途。你可知错?”
“阴阳师以捍卫天道为己任,她枉为我门弟子,没什么好谈!白月青身为阴阳师,是非不分,残杀同门,不仁不义,她心生邪欲,和鬼祟苟合,生下不人不鬼的东西,不知廉耻!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必须处死!”
“必须处死!必须处死!”
那一阵盖过一阵的声浪,气势滔天,白月青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冷笑了一声。她踉跄着起身,浴血而立,高傲地抬着头直视男人的目光,像是孤傲的苍狼,毫无半点悔意,“师傅,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夺我所爱,鬼祟又如何,精怪又如何,我与他们在一起,既不曾生孽,也不曾作恶,可他们……”
白月青的目光冷冷地扫向那火光下一张张令她痛恨的丑恶嘴脸,“他们凭什么对我所爱的家人朋友赶尽杀绝?!在我看来,他们才是不辨是非,丧心病狂!今日我若不死,必将杀他们而后快!”
“家主,请执行家法,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她,烧死她!”
男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终于,他背过了身,声音低沉,暗哑,“执行家法。”
那夜大火滔天,火光中被束缚住的女子却笑得放肆张狂,她笑道:“师傅,你一贯教导我,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欲使道心变,可人欲也,其乐无穷。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谁人无欲,唯师傅你永远不知欲之乐罢了。”
始终背对着那滔天大火的傲岸身影明显一怔,他听到她微弱而又决绝的三字,最终彻底被火光吞噬,“我无错。”
2
彻底入冬了,夜幕降下,今年的江北格外地寒冷。
叶苗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直到这寒夜的低温将她冻醒,她睁开了眼,分明四肢僵冷,可却冒了一身的冷汗,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此刻喉咙干涩,火烧火燎的,一摸自己的额头,滚烫得狠。
四周虽然是黑漆漆的,但叶苗知道自己已经回了阴阳斋,她试图起身开灯,为自己倒一杯水,探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开光,却发现卧室的灯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公虞?”
叶苗唤了两声,也没有人应答。
奇怪了,最近也没收到要停电的通知,陈公虞也不知哪儿去了,再看窗户外头,窗帘没拉,外头却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四周静悄悄的。阴阳斋位处老城区,就算是大半夜,也有路灯有车流,偶尔还有流浪的夜猫野狗闹出动静,不至于像今夜这般静得过分,又半点光亮也没有。
叶苗觉得身体沉重,头重脚轻的,但还是撑着墙慢慢地摸下了楼,又随手在柜子上摸了几张黄符,一折,请了火来,制造了些光亮来。
刚刚她一路摸索下来,到处也没看到陈公虞的身影,叶苗步履虚浮地推开阴阳斋的大门,一阵夜风往面门上一刮,冻得本就头晕眼花的叶苗连打了几个寒颤,她的意识冷不丁也被冻清醒了些。
怎么回事?
街道上静悄悄的,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半点光亮也没有,路灯也全都黑着,四周的建筑,没有一处发出光亮,路上倒是躺着几只夜猫野狗,一动不动,就连叶苗推门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将它们惊醒。
“陈公虞?”叶苗意识到情况不对,顿时清醒了,她又连唤了陈公虞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叶苗加快了步伐,出了小巷,走到往常车流和人流最多的主道上来,大马路上停着几辆车,车里似乎有人趴在方向盘上没有动弹。
叶苗又看向路边拐角处常在那儿吃睡的流浪汉,大家都管他叫刘伯,刘伯虽然是流浪汉,但附近的街坊邻居也经常接济他,常给他一些吃的用的,此刻刘伯的呼吸匀称,睡得正沉的样子。叶苗疾步上前,刚想将人叫醒,这一探手,立马发现不对劲了,三魂七魄不全,都去哪儿了?
车里的人,流浪汉,路边的猫和狗,全都是这样。
“人呢?人都去哪儿了……打电话,对对对,打电话问问。”叶苗一面自言自语着,一面掏出手机,思来想去,给方不羁打了通电话,又给小黄打了通电话,无独有偶,电话都打得通,说明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没有任何问题,但电话就是没人接……
看来出问题的,应该不是她,而是他们。
思及此,叶苗手中撕出纸人想要问话,手中结印,纸人落地,却发现半点反应也没有,那是因为四周没有小鬼应招。
小鬼又都去哪儿了?
叶苗一脸纳闷,接连尝试着与阴关那边接洽,才发觉阴关道阻,殊途桥断,天象诡异。
就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前方黑漆漆的夜色中,忽然泛起了一阵阵白雾,雾气中,一条诡异的道路架了出来,牌匾上书“不归路”三字,似在召唤着她。
叶苗心下犹豫,思来想去,眼见着那白雾中的不归路即将随雾气散去……
“不管了!姑奶奶我倒要看看这是要搞什么名堂!”终于,叶苗下定了决心,趁着那白雾还未完全散去,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那雾气中,踏上了不归路。
3
身后的雾气散去,眼前的道路却突然变得亮堂起来,叶苗急忙回过身,身后已经没了半点阴阳斋附近的影子,四周的环境陌生,不远不近地,有丝鼓管弦的动静传来,还时不时伴随着一阵阵笑声和喧闹声。
“嘿嘿嘿……”
“嘻嘻,嘻嘻嘻!”
“哈哈哈……”
和刚才阴阳斋外头诡异的寂静空旷不同,此地人潮涌动,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坐在地上嬉笑怒骂的有之,随意攀爬做出古怪姿势和动作的有之,面目凶狠飞扬跋扈大声嚷嚷的有之,还有人抱着柱子扭捏依偎不肯撒手,诡异的是,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每一个人面上的神情,都洋溢着说不出的欢愉和满足感。
叶苗愣了一愣,因为眼前的场景而呆立在原地,忽然,她的肩膀一疼,脚下一趔趄,险些被人撞倒,那是有人手舞足蹈地自叶苗身边横冲直撞跑过,嘴里嚷嚷着:“金山,我看到金山了……”
“你们这些废物,开除你们,通通开除你们,我是老板,我是大老板,哈哈哈……”
“我的,都是我的,吃不完,用不尽,发达了,发达了……”
“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叶苗当即眉头一皱,明白过来了,这是条不归路,在这里,所有人内心深处的欲望纵横,全都会毫无保留地被释放出来,并纵情于其中。如果不及时让大家清醒过来,这些迷失于此地的三魂七魄,恐怕就别想回去了,这是条真正的不归路!
但此刻所有人都被种种欲望支配着,无论叶苗如何试图唤醒他们,劝他们离开这里,全都不奏效,没有人会愿意从这个虚无的梦境中醒过来。
煞气,好浓的煞气……
忽然,叶苗心下咯噔一声,面色顿时凝重下来,她望向前方那黑压压的方向,煞气冲天。叶苗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当即顾不得许多,拨开那些横冲直撞的人群,在人流中逆行跑去,在这里,她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叶苗低喘着气,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虚汗,心中不断重复默念着,祈求着:“不要,拜托,不要……”
果不其然,远远地,她便看到了那可怖的场景,狂风乍起,这煞气逼人,让方圆数里之内,空无一人,谁也不敢靠近此地。高大伟岸的身影从浓浓黑气中走来,身后仿佛有无数黑影探出,张牙舞爪,他像是饥饿的狮子,沙漠的苍狼,眼底是嗜血的寒光,看向叶苗来的方向。那里,有无数的生魂,像是猎物发出诱人的香味,吸引着他。
“不行……”叶苗当即双手结印,火符落地,青火高涨,像是凭空落下的牢笼一样,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本就头重脚轻,此刻又急急忙忙祭出了这样大面积的火符拦路,终于,叶苗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整个人跌跪下来,浑身的冷汗浸湿了衣衫。叶苗双手撑地,两膝跪地,低着头,胸口起伏着,她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没力气撑起自己的身子,她沉重地喘着气,不断试图调节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尽快恢复体力。
面上忽然一阵寒意袭来,那寒意突破了叶苗祭出的大面积青火,火光中,一双黑色缎面的鞋停在了她的面前,上方是时而翻腾时而垂下的藏青色衣摆。
4
那身影没有掠过叶苗从她身边走过,而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叶苗面上一喜,抬起头来,“陈公虞……”
很快,叶苗面上的喜色便凝固了,眼前的男人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神色冷峻,黑色的短发微微被风撩起,一双眼睛冰冷如寒潭,是她的陈公虞无疑。但此刻,陈公虞的神色却陌生得可怕,就连看着叶苗的目光,也是一片波澜不起的冷漠。
他浑身的煞气浓烈,没有丝毫收敛,忽然,他伸出了手,冰冷的指腹自叶苗两侧的面颊轻轻地擦过,向下。他眼底黝黑的瞳仁猛然缩紧,闪过一抹冷厉,他的五指自叶苗脖颈间停了下来,收紧。
叶苗顿时只觉得呼吸一滞,她的双脚腾空而起,被陈公虞扣住了咽喉。他的大手像钢筋铁骨一样冷硬强劲,叶苗因为窒息,已经满面的涨红,额间隐隐约约有青筋冒起,她足下挣扎着,双手徒劳地紧紧抠着陈公虞的手,试图挣脱束缚,但没有用。
陈公虞将她抬得足下悬空,令他足以不必低头看她,他的眼神冷漠,眼底隐隐约约有漩涡一样的嗜血欲望卷起,他身后的黑气越发肆虐了,几乎下一秒,就要穿透叶苗,将她的生魂拔出,吞噬殆尽。
“陈公虞……”
叶苗几乎用尽胸腔里最后的一点空气,从那带着血腥味的喉咙间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叶苗?”忽然,陈公虞的眼底有了一丝焦距,他似乎认出了叶苗,霎时间松了手。
得到自由的叶苗,身影像纸片人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她只觉得身体先是一沉,继而一轻,她用力喘息着,大口呼吸着重新获得的空气,大脑总算又清醒了一些。此刻自己正被陈公虞打横抱着,周遭的环境猛然间斗转星移,发生了变化,仿佛是回到了阴阳斋,叶苗心下有些茫然,“陈公虞?”
她被陈公虞放在了柔软的卧室床榻上,叶苗无力地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她抬头对上陈公虞深邃的双眸,似熟悉,又陌生。
他的眼底倒映着叶苗的模样,正如过往,她总是从他的眼底看到她自己,但此时此刻,那双一贯冷静而又理智的深邃眸子里,所出现的那股炙热,却是叶苗见所未见的,陌生极了……
那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的,炙热。
“叶苗。”陈公虞将叶苗放下,却没有起身,他眼底翻腾的情绪如同汪洋大海中那深不见底的涡流,浓浓的欲望,他的欲望,是她。
陈公虞冰冷的吻覆了上来,带着一股蛮横而又热烈的索取,这种感觉叶苗太熟悉了。他一贯的冷静,一贯的克制,她以为陈公虞从来不会有这样丧失理智的一面,急于索取,唯恐失去,叶苗对这样的心情,太了解不过了。
她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任由陈公虞冰冷而又掠夺性的吻落下,陈公虞尝到了她口中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令他猛然清醒过来。
陈公虞是彻底清醒了,他猛然松开叶苗,往后踉跄而去,闷哼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侵入他的大脑——这就是你的欲,接纳我的复苏,你将成为我,我会赐你,无穷的力量。
“滚,滚出去!”
头疼欲裂,陈公虞的面色苍白,左眼有瞬间的金色将要浮现,就在此时,他猛然吐出了一口血,那眼底翻腾的情绪和几乎要浮现的金色,也顿时被沉沉地压抑了下去。
“陈公虞!”叶苗心中慌乱,手足无措。
终于,陈公虞缓缓地抬起了头,低喘着气,看着叶苗,见叶苗衣衫单薄凌乱,陈公虞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他将自己的外衫覆在了叶苗身上,平缓了呼吸,这才开了口:“我没事。”
只是……一切都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陈公虞嘴角微弯,面上流露出一抹温柔,大手落在叶苗的脑袋上,安慰道:“我们去找出口。”
5
“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位于通往阴关的空间,与你往日所请的殊途桥相似,衔接着阴关与阳间。不同的是,这是人为辟出的空间,由创造这个空间的人掌控着。”陈公虞看了眼怀表上的时间,“今夜月食,这个空间被打开了,人在梦境中,生魂离体,被吸纳进这个空间,天一亮,空间消失,若不在那之前返回,大家就出不去了。”
“人为辟出的空间?”叶苗心中困惑,若非有足够强大的道行,是无法做到在阳界和阴关之间,辟出这样一个空间的,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似是知道叶苗在想什么,陈公虞摇了摇头,“见到他,就知道了。”
“你知道出口在哪儿?”
陈公虞点头,“出口处,有阴阳师生前修行所炼的契灵守界,我正是为了此事进入这里的,也与它交过手。但没想到……”
此地很古怪,但凡人有欲念,便会沉沦其中,陈公虞也不例外……
叶苗一看时间,神情严峻起来,“天快亮了,我们得快点。”
“跟我来。”
陈公虞去的方向,便是契灵所镇守的空间入口处,所谓契灵,为阴阳师生前所炼化驱使的灵体。当年方家前任家主方其山没死的时候,就试图将陈公虞这样强大的鬼物收为契鬼,奴役鬼物为契鬼,奴役精怪灵体,则为契灵。
传说中的青龙、朱雀、白虎等十二式神,实则便是被神话的契灵。只有足够强大的阴阳师,才会炼化契灵为己所用,否则契灵太过强大,也是会噬主的。而此地竟然还有契灵守护,足以可以见开辟这个空间的人,道行之高。
此刻那卧于出口界处的契灵,身如大山,实打实是个庞然大物,那界碑就在庞然大物的背上,它状如龟,面若虎,尾若龙,四足却如鹰爪,狠狠地抓着地面。那契灵只一甩尾,顿时沙石飞扬,狂风掀起,逼得叶苗和陈公虞难以靠近。
那狂风飞沙让叶苗顿时站不稳,抬手掩面,连连后退数步,陈公虞挡在了她的面前,没有回头,只微微侧眸,低语了一句:“小心。”
“所有人都沉浸于欲带来的快乐,而你们,竟是清醒的。”契灵缓缓地转过了身,那虎面开口,龙尾拍地,龟背上的界碑屹立不倒。
“叶苗!”陈公虞低喝一声,当即出手,手心中的黑气化作长鞭直朝龟背上的界碑牢牢锁去,另一手的手心贴地,地面当即冰晶突起,像枷锁一样牢牢锁住那四个鹰爪,企图控制住契灵庞大的躯体。
“交给我。”叶苗点头,试图趁着陈公虞牵制住契灵的时候,登上它的龟背上,推毁界碑。
虎头愤怒地咆哮,龙尾发狂一般地摇摆,叶苗攀上半腰,当即被甩得脱了手,要被狠狠掀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苗紧紧地拽住了扫来的龙尾,尾刺穿透叶苗的掌心。克制邪祟的鲜血灼烧着契灵,令它疯狂地吼叫挣扎起来,龙尾前摆,叶苗松手,借势重回龟背。
她鲜血淋漓的手心牢牢攀住了龟背上的界碑,身形未稳,眼见着陈公虞对契灵的束缚就要被它挣断,而此刻,陈公虞的面色也明显地越发苍白,嘴角有鲜血溢出。
叶苗再也顾不得许多,双手结印,手心中有金光溢出,“洞渊正刑,雷鼓后轰,敢有干试,风刀考身,万死不原,符降令从!”
话音刚落,界碑正上方的夜空忽然被一记闪雷划破,凌空有滋滋的电光集结,轰然一声,缚刑咒祭出,强大的冲撞力让叶苗被这股热浪震出,陈公虞锁住契灵的两道枷锁也纷纷崩裂,雷刑打在界碑上。
陈公虞与叶苗皆被震飞几丈之外,阵阵白光过后,二人抬头,只见前方界碑瞬间粉碎,庞然大物的契魂也顿时死寂如再寻常不过的山丘,万籁俱静。前方终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现身于山丘前,白色长袍,负手而立,面上是獠牙面具,面具含笑,却诡异得让人觉得悲戚。
“是他。”
6
上家阴阳世家,曾以陈、方、张三姓最为显赫,后来张氏没落,到了近代,便只余陈、方两家还是声名鼎盛,再后来,陈家也在陈公虞之后,销声匿迹了,方家如今也是末势残喘,上三家基本已经不在了。
而眼前的人,便是张家没落前,最后一任家主,张天衣。便是陈公虞,也得视他为前辈,传闻张天衣能通天理,心怀天下,是个伟大的阴阳师,后来张天衣忽然销声匿迹。张家没了张天衣,顷刻间树倒猢狲散,彻底没落了。
陈公虞护在叶苗面前,“传闻张家出了张天衣,生来无欲,悲悯天下,因而道法上乘,是张家最强的一任家主,也是最后一任。张家无张天衣,就什么也不是。”陈公虞低语,末了,又警告了叶苗一句,“小心。”
陈公虞在少年之时,张天衣便已负盛名,因而无缘交手,自然是不敢小觑。
叶苗望向那已经洞开的出口,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质问道:“前辈道法卓绝,能辟阴阳二界中的异界,落入此地的人,沉迷于欲望所造的梦境,天亮以后,他们不回归阳间,便返不得阳,入不得阴,困于此处。不知前辈此举,为了什么?”
那笑面獠牙面具下,传来悠远淡漠的声音:“此地生欲,凡心中有欲者,方困于其中,欲生恶,无欲即无恶。我身死后,未入阴关,守在这儿太久了,见过了太多的人欲,世间无他们,便无恶念。”
“可他们……”叶苗竟被噎了一口,一时竟然找不到对方此言的错处来。
“欲生恶,我见过太多了。”笑面獠牙下,张天衣的话音刚落,叶苗和陈公虞的周围,便慢慢有无数生魂簇拥了上来,他们沉浸于那虚无的幸福感中。忽然,他们无焦距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们看向陈公虞和叶苗的目光,生出了怨恨,无数生魂,开始拼命朝这里前仆后继扑了上来,怨毒得仿佛叶苗和陈公虞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为什么抢我东西,为什么?!”
“绊脚石,绊脚石,杀了你们,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了,嘿嘿,还给我,还给我……”
无数双手朝着叶苗抓了过来,却碍于不敢伤了他们的生魂,叶苗根本不好动手,忽然,锋利的指甲从叶苗的面上扫过,她白皙的面庞上,顿时多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来。陈公虞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抹煞气……
“陈公虞……我没事。”叶苗一面躲避这些生魂的袭击,只能祭出生魂畏惧的青火来,使他们生畏退后,却不敢下了重手,另一面,她还要担心这些生魂激怒了陈公虞,令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欲生恶,这就是你们阻碍他们的下场。”张天衣口吻平静,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极其简明的事实。
那青火令所有生魂畏惧得连连后退,可突然,一道妇人的身影自那青火中冲了过来,恶狠狠地意图袭向叶苗,口中愤恨地喊道:“你们休想夺走孩子,休想夺走我的孩子!”
叶苗心中一颤,忽然望向那笑面獠牙的张天衣,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坚毅,“我知道了!知道,你错在哪儿……前辈,欲生恶,可爱令人生欲,母子之爱,夫妻之爱,令我们生出利爪捍卫,令我们生欲,这,也是欲生恶吗?你生来无欲,岂知什么是欲,什么是爱?”
“爱生欲,欲生恶……”只见张天衣颓然垂手,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重复着这六字,那笑面獠牙,忽然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守在这儿,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欲,是因为,你想知道,何为欲吧?”叶苗的声音落地,似彻底说中了张天衣的心事,那四周蜂拥往前扑的生魂,忽然停止了动作,纷纷往后倒去,静了下来。
7
张天衣僵立在了原地,许多年了,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想要明白,月青为何至死也不肯认错。
他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面,眼前那场大火,似乎比当年烧得更旺了,那火光滔天之中,少女倔强而又决绝的话语,犹在耳边。
“师傅,你一贯教导我,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欲使道心变,可人欲也,其乐无穷。”
她浴血而立,足下是同门的尸体,满手鲜血淋漓,可她不知悔过,愤恨地质问他们:“他们凭什么对我所爱的家人朋友赶尽杀绝!在我看来,他们才是不辨是非,丧心病狂!今日我若不死,必将杀他们而后快!”
她指着他身后的人,对他说:“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谁人无欲,唯师傅你永远不知欲之乐罢了。”
大火吞噬,她被火光吞噬,依然骄傲而又固执,“师傅,我无错。”
张天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喃喃开口,这话像是在说给在场的叶苗和陈公虞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那天,是我动的手。”
他未执法器,可凭他的道行,月青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即便两手空空,也足以轻而易举破了月青所设下的结界。那个结界,保护着不少精怪,还有那令月青误入歧途的鬼物,甚至包括了月青与那鬼祟之物所生的孩子。
他毕生所除邪祟数不胜数,可那天,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狠绝,无论是精怪,还是鬼祟,无论他们害过人,还是没害过人,他通通将他们斩杀于两手之间,令他们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他生来无欲,悲悯天下之人,可是什么令他着了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想知道答案……原来欲生恶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生来无欲的他。
“唯师傅你永远不知欲之乐罢了。”月青笑得放肆极了,她恨着所有人,恨那些人对她所爱的人赶尽杀绝,却唯独不曾恨过他,在她眼中,谁都可能是赶尽杀绝的人,唯独不会是他。
“那是我的欲……”张天衣的周身忽然狂风乍起,令他墨发飞扬,衣袍翻飞,他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明白,他的恶之源,原来是他的欲,他的欲,是月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天衣忽然笑出了声,那肆虐的狂风中,他面上的含笑獠牙面具,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缝,随即碎成了粉末。那面具下,是一张年轻清俊的面庞,一如当年,那面具下的人终于真的笑了,可却让人越发觉得,悲戚……
8
“欲使人心恶,欲使人心善。但欲既不是善之根源,更不是恶的根源……”叶苗的话音一顿,抬起头,直面那衣袍翻飞的白衣男子,她抬起手,直指心口的位置,一字一句道,“人心才是。”
“人心才是……”张天衣的目光落在了叶苗的身上,时不时又落在了陈公虞的身上,他们一人一鬼,和当年为了护着那鬼祟,与同门为敌,浴血至死不肯认错的月青何其相似,张天衣的眼中一怔,仿佛瞬间清醒了。
他守在这里,见过了那么多的人欲,便是为了寻找令自己生恶的欲是什么,到头来,令他一反常态,舍弃道法,生出恶念的,竟不是欲,是人心,是他自己的心。
恶的不是欲,是他。
“你说得对,我的欲是月青,可欲不是善恶的根源,人心才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若是能早些明白,就好了……”张天衣忽然出手,手中结印,一道白光以汹涌的气势忽然朝着叶苗的面门袭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陈公虞顷刻间面色冷凝,下意识地将叶苗护在怀中,他抬手,掌心之中便有黑气袭出,朝着那白光正面而去,忽然,张天衣的面上闪过一抹笑意,陈公虞心下一凛,眉头蓦然皱起,似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那原本气势汹汹袭来的白光忽然散去,而那白光之后,张天衣坦然而立,目光沉静温和,白袍翻腾,湛然潇洒,不躲也不避,任那煞气冲撞,他的周身顷刻间淡薄飘渺起来,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薄雾。
“不归路乃我毕生道行所凝结的精神力所化,我是不归路,不归路是我,只要我还在,不归路,没有出口。”
他的身形含笑飘散而去,化为风化为雨,天际被破晓的晨光划破,那红色的晨光伴随着一丝丝暖意,洒落了下来。周身的环境变化,不归路早已消失无踪,叶苗仍站在黎明的街道上,而街角处,沉睡的流浪汉打了个呵欠,似终于要从一场美梦中醒来。
叶苗看向身侧的陈公虞,他的嘴角仍有血液,叶苗抬手,温柔地为他抹去嘴角的血迹,“他说,人们会沉迷于内心深处的欲。”
陈公虞低头,叶苗听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退无可退一般。晨光之中,这座城渐渐要从睡梦中醒来,陈公虞冰凉的大手落在叶苗的面颊,他低头吻住了她,继而一声低语,“你是我于这世间,仅有的欲。”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十二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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