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I:夜哭墙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山道并不平坦,宁婆佝偻的身影走得极其缓慢,好心的女学生一面背着采风写生的画板,一面搀扶着年迈的宁婆,不断问她:“婆婆,还有多久才能到您家?您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您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把脚给崴了?今天要不是碰到了我,您该怎么办啊?”
宁婆走得一瘸一拐,背上还背着药篓子,她抬起头,感激地拍了拍女学生的手背,“丫头,谢谢你,你是个好心人,人美心善。快了,快到了,过了夜哭墙,就是我家了。”
听说那是古城的其中一段遗址,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女学生对夜哭墙很感兴趣,宁婆见状,问她:“你听过一个故事吗?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长发,自打出生后,那头漂亮的长发就从未剪过,可惜,她被困在了城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等着有人来拯救她……”
女学生长得很好看,细皮嫩肉的,婆婆又看了她一眼,夸道:“她跟你一样漂亮。”
女学生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婆婆,您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您说的那个故事,我听过,不就是《莴苣姑娘》吗?格林兄弟写的童话故事。”
宁婆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我说的,是我们那儿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八十年前,那时候啊,我还小……困住那位拥有一头漂亮长发的美丽姑娘的城墙,就在前面,我们管它叫夜哭墙。”
女学生心中诧异,她是听说过夜哭墙的,它很有名,听说那面墙,总是在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哭声。后来有人辟谣,说是风穿过城墙缝隙发出的声音,但宁婆说的这个故事,她可从未听过,不禁问道:“您说的这个故事,我怎么从未听过呢?”
宁婆的脚下慢慢地停了下来,她已经太老了,老得快要走不动了,此刻那残缺的一面古老的城墙就在她们的面前,宁婆仰着头,望着那面墙,久久地没有说话。
“婆婆?”女学生终于见到了这面夜哭墙,黑乎乎的一片,似乎长满了细密柔软得像绒毛一样的青苔。
宁婆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看向身侧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她苍老充满褶皱的面庞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浑浊干涸的眼眶里,也蓦然噙着一抹湿润,喉咙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哽咽,“因为啊,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死了。”
女学生的面上迅速闪过一抹惊恐,她害怕,害怕极了,怕得想跑,可忽然,背后一股力道,将她猛地往前一推,女学生吓得张大了嘴,可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骤缩的瞳孔里,倒映着那面墙……
墙上细密柔软的绒毛像是疯狂生长的头发,捆住她的手脚、身子,团团将她围住,把她拖了进去,落日的余晖洒落一地,伴随着刺耳而又凄惨的尖叫声,和那低低的呜呜哭声在这片夜哭墙前响起……
2
从皮匠村的结界里出来,小黄腿较快,天才刚亮就率先下了山和前来接应的同事联系,以方便叶苗他们下来后,应急的医疗设备能够及时跟上。
陈公虞和叶苗随后才出发,方不羁重伤,又发起了烧,不省人事,陈公虞背着他,选了路缓的道下山。
行至半山腰时,忽见路边坐着一位老太,背着个药篓子,捂着脚踝低低呻吟着,叶苗也不可能假装没看见,不得不停了下来,问道:“老婆婆,您怎么着,需要帮忙?”
那老太仰起头来,看了看叶苗,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陈公虞,沉沉地叹息道:“我把脚给崴了,我家就在这座山后面,翻过了前面的夜哭墙就到了……”
叶苗心下有所犹豫,不由得留了个心眼,看老太太身上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也不是什么鬼祟精怪,便也打消了顾虑,爽快答应道:“行,那我送您回家。”
“叶苗。”身后传来陈公虞低沉的声音,明显是和叶苗一样,心存顾虑。
叶苗看向陈公虞背上重伤的方不羁,无奈地摇了摇头,“方少爷的情况严重,这样吧……你先送他下山,我把老太交到她家人手中,就赶来和你们汇合。”
陈公虞沉默了片刻,也只好点了点头,出声吩咐道:“诸事小心。”
叶苗摆了摆手,没当一回事,“放心吧。”
目送着叶苗搀扶着那老太往回走,陈公虞久久地没有收回视线,他面色冷峻,眼潭幽深,眉宇间还有几分冷厉,紧盯着那老太的背影没有再说话,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那老太并没有丝毫古怪的地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叶苗还回过身来,笑嘻嘻地朝陈公虞挥了挥手。
许是他多心了,思及此,陈公虞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看着叶苗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的嘴角微扬,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苗扶着老太,老太的腿脚不好,没法走得太快,叶苗十分迁就她,“婆婆,若是走不动了,您就告诉我,我们坐下歇一歇。”
“叫我宁婆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宁婆苍老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叶苗的手背,“姑娘,谢谢你愿意帮助我这个老太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您就管我叫小叶就是了。”叶苗也是十分健谈的人,宁婆说她家就在夜哭墙的另一边,叶苗是外地人,没听说过夜哭墙,但这名字却有意思,便随口问道,“这夜哭墙,该有什么典故吧?”
宁婆颤颤巍巍地指着前方那黑压压的城墙,缓缓道:“前面就是夜哭墙了,听说太阳下山的时候,这座墙就会发出呜呜的哭声……”
“有这回事?”叶苗倒是长了见识,不禁感叹了一句,“有这个噱头,这儿也值得开发开发,不至于这么荒凉。”
“是啊……”宁婆的面上,似有若无地浮现一抹悲戚,“知道的人,太少了。姑娘,你听说过吗,从前有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困在那城墙里,她和你一样,有着一头漂亮的长发……”
宁婆的故事讲完,她们便距离那面夜哭墙又近了些,咫尺的距离,而叶苗的话,却越来越少,她看着那面长满了黑乎乎的细密绒毛的墙面,神色顿时沉了下来,心生了几分戒备,“宁婆,这面墙不对劲。”
煞气极重!此刻还未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有常人听不到、入叶苗耳中的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哭声,这哭声,似乎就是从这面古城墙里传出来的。
“你看出来了?”
身侧这苍老的声音令叶苗顿时心中一惊,忽然,宁婆抬手往叶苗背后一推,她的力气很大,出乎叶苗的意料,叶苗虽看出了那夜哭墙有问题,却一时没有对宁婆设防,此刻也是措手不及,她几乎就要挨上了那令人作呕的长满了绒毛的城墙……
好在叶苗及时稳住了身形,但还没等叶苗心中松一口气,那眼前黑色的绒毛便疯狂地生长,朝着叶苗冲了过来,她步步后退,那像黑色头发一样的东西便瞬间缠住了叶苗的一只手,瞬间将她扯了过去……
3
“何方邪祟!”
叶苗低喝出声,另一只手顿时往发间一探,抽出了一枚造型古朴的簪子。簪子抽出,她的长发顿时在风中披散飞扬,叶苗眼锋一扫,利落地转过身,手中的簪子顶端一转,下方便弹出一柄利刃来,手起,挥落,斩断捆住她另一只手的黑色毛发。
得到自由的叶苗连连后退,那面夜哭墙就像被斩断了触角一样,发出刺耳的哭声,那细密的黑色绒毛之中,似突然睁开了一双通红的眼眸……
“别……别看……”
叶苗心中暗骂一声不好,她知道那双长在墙上细密绒毛下的眼睛,一定有问题,一定不能看!可太晚了,叶苗的视线像是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一般,她整个人浑身一怔,便被抽了魂一般,僵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也突然失去了力气,手心中的簪子脱手落地。
叶苗的眼神发直,呆滞地站在原地,久久地没有动作,瞳孔之间,似也没有任何焦距……她忽然分不清自己眼前看到的,到底哪一幕才是真的,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在这里做什么……
“陈公虞……”
叶苗茫然地站在那儿,只觉得自己此刻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陈公虞站在了她的面前,他依旧是一身藏青色长衫,幽深的眸子望向了她这边,叶苗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走向他。
可是不对,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的陈公虞那样的陌生,他分明就是陈公虞,可又好像不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太陌生了,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是谁?”
叶苗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在问他。可是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恍惚之间,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叶苗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她手持着斩鬼除祟的铜钱剑,鲜血不断从她的手心冒出,淌下,浸入那铜钱剑中,而剑的另一端,正没入陈公虞的心口……
不,她怎么会这么做?这一定不是她做的。
叶苗仓皇地想要松开手,一只冰冷的大手却紧紧地扣住了她沾血握剑的手,陈公虞垂下眼脸,定定地望着她。他的一只瞳仁是她所熟悉的温柔深邃,一只却是陌生的威严肃杀的金瞳,他低喘着气,嘴角却出现一抹笑,“你做得很好,就像这样,杀了我,和那个恶魔……”
“我不,我不要……”
叶苗浑身颤抖,只觉得冷到了极点,为什么要她做这些?太残忍了,她不想看了,不想看了……
忽然,眼前的一切场景再一次消失,重归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道女人的声音,充满蛊惑地在她的耳边响起,“害怕吗?我也很害怕啊,来吧,到我这儿来,我们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鬼使神差地,叶苗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叶苗,那是你的心魔!清醒一点!”
冷峻而又熟悉的声音,叶苗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一样,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的眼中恢复了焦距,就这一眼,吓得差点把心脏吐了出来。此刻她距离那片欢呼雀跃飘摇着细细绒毛的夜哭墙,越来越近了,仅一步之遥,几乎下一秒,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要融入了柔软飘摇的毛发中。
4
“找死!”陈公虞低喝了一声,他一手紧紧地扣住了叶苗的手腕,阻止她再继续往前迈进一步,另一手,泛着森森寒气,探进了那黑乎乎的墙体中。陈公虞的眼底闪过一抹杀气,五指并紧,瞬间扣住了那面夜哭墙的命脉一般,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的形态,在这黑乎乎的墙体上若隐若现,通红的眼睛再一次浮现了,充满了怨恨,剧烈挣扎着。
这是个地缚灵,这面夜哭墙,想必就是女鬼死亡的地方,但因为死法惨烈,怨念极深,无法入轮回,便被困在了此处。她的怨念和贪婪,让整面夜哭墙,都和她融为了一体,急于吞噬活生生的生命。
“陈公虞……”叶苗看到身侧的陈公虞,又低头看向陈公虞紧紧扣住她手腕的冰凉大手,知道刚才是他紧紧将她拽了回来,叶苗还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始终觉得,她有问题。”陈公虞言简意赅,这话说的是宁婆。
果然,叶苗往后退去,目光寻着宁婆而去,那年迈的老太太,似是知道这一次遇到了高手,正欲仓皇而逃……
“往哪里逃?”陈公虞冷哼了一声,松开了叶苗,那只手的手心一翻,瞬间有冰晶凝结,朝着宁婆而去,像是警告一般,齐刷刷钉在了宁婆的脚前方,令她不再敢轻易向前迈一步。
宁婆跌坐在地,动弹不得。
陈公虞此举,莫名地似乎激怒了那夜哭墙中禁锢的地缚灵,整面墙体那黑色的绒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着,意图朝陈公虞和叶苗而来。
怎么会这样……在被陈公虞扣住命脉后,这面夜哭墙里的地缚灵分明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而此刻,怎么会突然又腾起了这样浓烈的怨气,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等等,陈公虞……”叶苗忽然一顿,看了看那逃无可逃的宁婆,又看向那面夜哭墙,不可思议道,“这地缚灵,好像在保护宁婆。”
陈公虞闻言,果然手中微缓,没有下一步动作。
而叶苗刚才那句“这地缚灵好像在保护宁婆”,忽然令跌坐在地的宁婆,浑身颤抖,发出了哽咽的声音,她抬起了头,早已泪流满面。
她苍老的面庞望向那面夜哭墙,尽管此刻,她已是年过八旬的老妪,但在这面夜哭墙面前,她的神情却充满了依赖,始终像个稚童一般。宁婆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又颤颤巍巍地在这面墙前跪了下来,深深地弯下了腰,磕下了头,哭道:“娘……您还记得我啊!”
娘……叶苗心中一惊,宁婆是那夜哭墙中地缚灵的女儿?
5
叶苗试图搀起宁婆,宁婆却怎么也起不来,她抬起头,看向叶苗,沉沉地叹息,“我娘是死在日本人的凌辱和屠刀下的,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故事吗?有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自打出生后,就没有剪过,那就是我娘,可日本人就是在这里,杀害了我娘。”
“宁婆……”叶苗没有想到,宁婆所说的故事,竟不仅仅是故事。
“可我不仅仅恨那些侵略我们的日本人,我更恨的,是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女学生!”宁婆的情绪激动起来,紧紧地扣住了叶苗的手,她的指甲,几乎要陷入叶苗手背的皮肉里。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噩梦一样的记忆,就仿佛又一次鲜活起来,折磨着宁婆。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太阳都下山了,年幼的她站在村庄口,伸长了脖子,等着娘回来。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啊,娘的手里拿着镰刀,镰刀上还沾了血,她问娘,这些人是什么人,娘拉着她的手,悄悄地告诉她:“她们都是可怜人。”
她们都是被日本人抓走的女学生,娘趁着日本人不注意,将那个押送这些女学生的日本人给杀了,她还带着这些女学生东躲西藏,藏到了云林的这座大山里,藏到了她家里!
后来日本人追到了这儿,一定要抓回那批逃跑的女学生,还要杀了救了这些女学生的人。他们在到处都设满了关卡,那些禽兽放出了话,只要女学生们交出了娘,就放她们一条生路。
“她们为了自保,竟然把救她们、保护着她们的娘,交了出去!”宁婆早已泣不成声。
她还记得,那些柔弱的女学生,是怎样将她和娘绑起来的,她们还拿她做威胁,逼得娘自投罗网,自己跳进了火坑里,她苦苦哀求她们不要这样做,那些女学生不听啊。
后来那些日本人将娘绑到了城墙前处决,还要大家都来看,说是杀鸡儆猴,没一个敢去看,但年幼的她偷偷去了,就躲在草垛后头。
可当年的宁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被人杀害,血染这面夜哭墙,至死,母亲都没有道出那些女学生的下落。从那以后,这面夜哭墙,总是在哭,宁婆知道,那一定是娘在哭……
落日的霞光渐浓,风从这面残垣断壁中穿过,夜哭墙,再一次发出了凄厉的哭声。那被困此处的地缚灵,即便已经化为厉鬼,仍旧忘不了那一幕……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是怎样一步步逼近她的,用蹩脚的汉语嘲笑她:“还救吗?还敢救那些人吗?”
他们不仅仅剥光了她的衣衫,凌辱了她,还剃光了她的长发,划破她的皮囊,他们放肆地笑啊,笑啊,最后残忍地用刺刀,将她钉在了这面城墙上。
“可你如此恨着这些人,为什么自己也要成为刽子手?夜哭墙怨气冲天,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残害无辜的生命,又与当年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叶苗无法因为她们的悲惨,就无视她们的罪孽,“退一万步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杀害的无辜之人,何罪之有?”
宁婆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许久,才颤抖道:“可是,娘饿了,我也是没办法,娘饿了啊,她的怨气一天比一天大,她难受啊……”
“你可知……沾染了人命的阴魂,罪孽深重,阴关不收啊!”叶苗亦是痛心疾首,“她本可以得到救赎,你却助纣为虐,让她再也回不了头。我若不除她,她将为祸人间,我若除了她,便是灰飞烟灭,即使能得造化,她也要经历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有可能赎得了罪。”
宁婆仓皇跌回坐地,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叶苗轻叹了口气,重新拾起落地的发簪,向那面夜哭墙走去,她咬破手指,任鲜血浸染发簪尖锐的一端。叶苗来到陈公虞的身边,陈公虞低头望她,终于缓缓地收回了手。
叶苗面对着这面夜哭墙,启声开口:“我将赐你解脱,不再被束缚在此。但你沾染太多人命,吞食太多生魂,注定入不了阴关,此后你将化为风,化为云,化为雨,化为土壤,化为花和叶,偿还罪孽。但你放心……善恶有报,谁也逃不过。”
叶苗抬手,试图将簪子送入那夜哭墙。
“谢谢你。”那夜哭墙中,似传来了温柔的声音,“孩子,你有心魔,才会在我面前迷失了神志,你和我一样,心里有痛苦,你在怕什么?”
6
你在怕什么……
叶苗心中一颤,被人戳中了心事,因而手中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忽然,一阵罡风从后方袭来,几乎将叶苗掀了开来。一股阴邪的煞气穿入了夜哭墙中,墙体传来刺耳的凄厉叫声,那其中的地缚灵忽然被那股阴邪的煞气硬生生拔了出来。
顿时,那面残墙轰然坍塌,震耳欲聋,血腥味弥漫冲天,一道笼罩着浑身黑气的影子出现在叶苗后方。叶苗急急稳住身形回过身来,却见那黑色煞气中现身的影子,正硬生生地将那地缚灵给吞噬入口。
“怎……怎么会这样……”叶苗面色一变,根本来不及动手,只眼睁睁看着地缚灵被吞噬,而那吞噬地缚灵的恶鬼,正是少临……
眼前的少临,令叶苗陌生,他的身形不再灰白,而是浑身笼罩着冲天的煞气。他因吞噬了地缚灵而流露出了贪婪而又餍足的神情,除了眉心的一点红点残存着过去的影子,没有半点还像他。
“少临!”
“叶苗,小心!”陈公虞将叶苗挡在了身后,警告她,“他已不是少临。”
金鬼出关,早已大开杀戒,而眼前的少临煞气如此之强烈,足以可见,早已吞噬了无数恶灵。
金鬼少临在吞噬了地缚灵后,那面上餍足的神情一闪即逝,转瞬便又恢复了贪婪,就像喂不饱的野兽一般,他开始看向那因恐惧而试图逃跑的宁婆,伸手,抽出了宁婆的三魂七魄。
眼见着金鬼要将宁婆的生魂吞下,叶苗面色骤变,大声喝道:“住手!”
叶苗的这一声“住手”,引起了金鬼的注意,他开始看向叶苗,随即贪婪地要将叶苗的三魂七魄也一并抽出来,不够吃,太不够吃了……
“他早已六亲不认。”见金鬼忽然朝叶苗袭来,陈公虞的眼神一冷,顿时足下狂风乍起,令他腾空而起,衣摆翻飞,地面飞沙走石。陈公虞凌空而立,手心之中腾腾煞气鞭笞而出,穿破金鬼周身屏障,缠住金鬼的脖颈,发出滋滋电光。
金鬼吃疼,未来得及吞噬的宁婆的生魂脱手,他的眼中顿时出现了浓浓的怨毒,恨恨地直勾勾看向鞭笞他的陈公虞,出手。金鬼紧紧拽住了那无形的泛着电光的黑色长鞭,十指的指甲像是活过来一般,瞬间疯长,顺着这无形的长鞭朝着陈公虞所在的方向爬过去。
“叶苗!”
陈公虞低喝了一声,叶苗顿时手折阴斗落地,将宁婆的三魂七魄收入其中,趁着陈公虞和少临对峙的空当,急忙将指尖血点进宁婆躯体的眉心,又将阴斗塞进宁婆心口,低语道:“今日我送你归魂,只因你的死期不在今日。往日的苦,今世的孽,等你寿数到了,阴关那边,自有评判!”
7
引魂入体,叶苗又设下阵法,以免宁婆受到陈公虞和少临两方斗法的冲撞。
此刻他二人双方对峙,叶苗不便出手,一旦出手,其中一方必是要被另一方吞噬的。但即便她此刻不出手,二人僵持下去,一方不吞噬另一方,是不会罢休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陈公虞!”
叶苗心急如焚,陈公虞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狂风肆虐,受下方斗法影响,天上黑云翻腾,而此刻,陈公虞的面色明显是越发苍白,嘴角,甚至已经有猩红的血液溢出。
为什么会这样……叶苗猛然想起了陈公明所说的话,陈公虞是以吞噬恶鬼煞气为生的,那是他的力量之源,而长久的克制和隐忍,早已让陈公虞犹如油尽灯枯,内里早已虚耗,他迟早要熬不住的……想活,就必须造杀孽,就算能忍住不肯造杀孽,他也会因此而消亡。
而眼前的少临,早已不是昔日的少临,他早已吞噬大量的恶灵,才会在短短时间内,拥有这样强大的煞气。而此刻,他满眼的通红和欲望,欢呼雀跃着,在他的眼里,陈公虞这样被炼化后还能有极强自控能力的受炼厉鬼,比任何恶灵,都让他垂涎欲滴。
可她下不了手,她要如何才能下得了手?
忽然,那疯狂生长的黑色指甲攀爬过那无形的长鞭,它攀上陈公虞的手臂,蜿蜒着来到他的胸膛,猛地,穿进了陈公虞的皮肉里……
临空斗法的陈公虞顿时浑身的煞气就像无数只手,痛苦而又疯狂地纠缠着,他掌心中挥舞而出的黑色长鞭突然间崩断了一般,狂风掀起沙石铺天盖地而来。陈公虞的身形被猛然掀翻,重重地往后砸去,碰到山体,又坠落下来,而那金鬼少临顿时欢呼雀跃起来,长驱直入俯冲而下……
“陈公虞!少临!”叶苗只觉得浑身滚烫的血液顷刻间全部往脑门上冲,她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视线变得模糊。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枚锋利的簪子,热泪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她拦在了陈公虞面前,锋利的簪子划破了她掌心的血肉,鲜血灼热,浸染整个发簪,“啊!”
她的另一只手,有金光结印,朝着俯冲而下的少临张开了掌心,那金光像是天罗地网一般,强大的力量顿时将金鬼困在其中。
被困在金光障之中的金鬼少临恼怒了,他开始发出野兽一般低沉的吼叫声,一次,一次,不断地往前冲,试图冲破这金光障。他抬起头,目光怨毒地盯着叶苗,恨她祭出的金光障,令他动弹不得。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叶苗重重地咽下喉咙口的哽咽,她看到金鬼少临体内吞噬的无数生魂和恶灵,随着他的愤怒,在疯狂扭动着,叶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他。
“对不起,少临。”
心中痛极了,可她知道,她不得不这么做,金鬼已成,为了生存,他只能不断造杀孽。
叶苗双手结印,手中染血的发簪悬浮在她面前,终于,她狠下了心来,哽咽道:“我赐你解脱。”
话音刚落,血染的发簪像是在弦上的利箭,破空而出,穿透那层金光障,穿入金鬼少临的眉心,几乎与那眉心红点融为一体。
叶苗的双手颤抖,她久久地不敢睁开眼睛,面前的狂风刮得脸上生疼。
隐约间,她似听到那稚气的声音又回来了,带着憨厚的笑意,欣喜道:“母亲,我又见到你了,谢谢你将少临救出来。在阴阳斋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少临不想成为恶魔。母亲别哭,我会化成风,化成雨,好好修行,再成为你看得见的生灵。以后,换少临来保护你……”
8
风卷云残渐渐消停,夜幕瞬间变得死寂沉沉。
“我不会放过他们,一个也不会放过!不管他们是神,还是魔鬼!”
叶苗只觉得胸腔翻腾,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杀心顿起,决绝异常。可她又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了一般,她颓然垂下了手,试图睁开眼,看看眼前的情形,可是太累了,她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她的身形晃了晃,终于无力地倒了下来,不省人事。
“叶苗……”叶苗听到了陈公虞的声音,可她无力回应她,她好累啊,疲惫极了,她还想开口问问她,她心中的心魔,是什么,所见到的,是真的吗?陈公虞,他到底想怎么做……
陈公虞接住了叶苗,缓缓地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在这一地狼藉中,往前走。
陈公虞的眼神深邃,嘴角的血液犹在,面色苍白,襟前仍有血淋淋黑洞洞的口子令人触目惊心。
“虽然你一日不如一日,但刚才吞噬金鬼绰绰有余,为何迟迟不动手?”身后寒风凛冽,一道冰冷的身影现了身,口吻毫不掩饰地透着困惑不解。
陈公虞知道他是谁,金鬼炼化,拜他所赐,今日的场面,也是陈公明所乐见的。
但大约只有陈公明自己才知道,他有多失望,原以为可以看到陈公虞破戒,将那金鬼吞噬的场面呢,此时此刻,陈公明是真的没能如愿,语气里满满地都是失望。
陈公虞脚下微顿,没有应答。
身后的那道声音似乎有些不甘,又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即使你今天不吞噬了金鬼,金鬼也必死,你却选择逼嫂嫂亲自动手,做出这等理智得不近人情的决定,真是狠心呢……”
陈公虞依旧没有回应他,陈公明的眼底翻腾,终于出现了一抹恼怒,夹杂着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再借她的手,让你和那个怪物同归于尽!你知道陈家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是老头子的棋子,陈家的牺牲品,所有人都想借你之身,复苏那个怪物。与其如此,不如与我合作,成为他,主宰他……”
彻底取代他!
“取代他,成为怪物吗?”终于,陈公虞开口了,他冷笑了一声,话语间冰冷而又不屑,“你好自为之。”
9
目送着陈公虞横抱着叶苗离开,万籁俱寂,夜哭墙早已轰然倒塌,这惨烈的一战,让此地狼藉一片。
纸人爬上陈公明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只见陈公明双眸一敛,冷哼了一声,“我们所侍奉的君主,要醒了吗?”
“但以陈公虞今日之躯,承载不了君主的意志,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年的苦心?”这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却是从那不足一尺的纸人的嘴里发出了,场面诡异极了。
陈公明的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不耐和不悦,他抬手往肩头一挥,便将那纸人扫落在地,“我会让他成为我们想要的人。”
纸人落地,瞬间被青色的阴火点着,火舌吞噬,令它成为了灰烬,夜,终于又静了下来。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十一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老白的爱心传送门:关注以下专辑,可以收看更多精彩故事哦~
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有鬼第三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I》
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I》
匠门第二季专辑:《匠门土师爷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