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阴阳斋，通阴阳，叶老板上行阳道下通阴关，驱鬼避邪，莫惧鬼物。陈先生肃正天道扫四方鬼寇，夺宝斗法，且验人心。

1

江北市陷入永夜，天照亮，可夜却好似还未退去，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街道上空荡荡的，店铺紧闭，各单位大楼也没有人员进出的动静，猫狗动物也静得可怕，整座城都仍未醒来。

不断有外界的通讯信号被阻隔在外，所有陆空线路不得不被迫停运，从上空看，整个江北市地界好似被一团诡异的雾霾包裹着，越靠近，磁场越紊乱。人们的沉睡不醒，城市的死寂，好像都与这一现象有关。

在这永夜降临的时候，还醒着的人少之又少，他们大多都有些道行加持，暂时还能够维持清醒的意识，但很快他们便会发现，一切工具设备形同虚设，即便他们醒着，也无法和外界联系上。

那团笼罩了整个江北的浓雾，让这浓雾外头各方单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浓雾里头却好似时间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被困在陈家村外不得进入的叶苗、方不羁和小黄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的手机通通陷入无服务状态，方不羁的神色凝重，也无计可施，“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叶苗的脸色苍白，摇了摇头，理智上，她应该要相信陈公虞，但她无法做到安安静静地就在陈家村外等着，什么也不做，她甚至不知道陈公虞将要一个人面对着什么。思及此，叶苗身侧的拳头攥紧，砸在前方看似虚无却坚不可摧的空气屏障上，“我该怎么做？”

“你们能做的事情，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这声音，这口气……叶苗和方不羁皆是一愣，回过头向说出这句话的小黄看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自负而又果决，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等等，这不是小黄，是他身体里的……它是从什么时候醒来的？打从一开始跟着他们进入陈家村的是小黄还是它，抑或是中途的什么时候，它忽然压过了小黄的意识，获得了这具肉身的支配权？

不可能啊，叶苗明明已经将小黄体内的肉灵镇压下去了。

叶苗和方不羁当即做出戒备的姿势，即便是肉灵，也该知道，它在叶苗面前讨不着好处，但此刻它看起来并不担心叶苗会对它动手，它忽然开口道：“难道你们……不想进入这结界吗？”

果不其然，叶苗和方不羁皆是一愣，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皆迟迟没有动手，看起来是有所顾忌了。

就在此时，小黄的眼底转瞬即逝地闪过一抹狡黠，他的指尖一收，叶苗和方不羁听到身后有破风的声音袭来，面色骤变，下一秒，二人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来……

叶苗在失去意识的这一瞬，心底还忍不住一声暗骂：这肉灵，可比小黄本人要奸滑狡诈多了！

2

整个陈家村，是被笼罩在浓雾中陷入永夜的江北市中，异样的磁场最浓烈的地方，诸鬼邪祟灵气，皆不敢靠近一步。未来得及逃窜出去的，则发狂地四处乱窜碰壁，所过之处，带起阴风肆虐，哀嚎声震耳欲聋。

陈公虞站在那儿，藏青色的衣袍翻飞，他的面色冷峻，异常苍白的面容仿佛凝结了一层冰一般，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他负手而立，闭着眼，从容而又无畏，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终于，那阵阵哀嚎和四下逃窜的阴邪怪风忽然沉寂了下来，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将它们镇住了，动弹不得。

轮子轧过地面枯草和泥石的声音在这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响起，陈公虞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底冷漠而又凌厉。看向那坐在沉重的乌木所制轮椅之上的那老迈得教人认不出来的老人，陈公虞冷笑了一声，“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巫山君。”

费尽心机背叛了匠门的巫山君，真正所效忠的主人是谁，今日他们会在此相见，答案不言而喻。

“与你陈家百年的恩怨纠葛，今天是该有个结果了。”巫山君一拍轮椅的龙头扶手，拇指上翠绿的扳指泛着寒意，他看着面前的陈公虞，忽然低低地笑了，“陈公虞，你该感谢我，吾王选择了你，作为承载他重返人世间的英灵的肉身，才有了你的存在。今天，我不是来掠夺的，只是来取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尽管我很欣赏你，陈公虞，但这于你，并不是一笔吃亏的买卖，你要做的，只是交出不属于你的东西罢了。”

陈公虞的眼锋一敛，周身忽然煞气大涨，“你若能夺我舍，姑且便试试。”

巫山君狭长阴冷如鹰眼的眸子里，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笑意，“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受炼化后，以吞噬鬼祟滋养你的肉身与鬼魄，又以煞气为食，令你鬼魄不散，也亏了叶苗那丫头，能令你抑制杀戮的欲望，使你保有一分人性与克制。啧啧，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克制杀欲的人。”

可这样的克制，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陈公虞只会一天比一天虚弱，等到了克制到极点的那一天，若不是彻底失去自我，大开杀戒，成为人间真正的恶鬼，便是要等到他的鬼魄早晚从这世上彻底消失的一天。到时候，他的肉身，会随着他的鬼魄，一起消亡。

“你以为，这样，就能与沉睡于你体内的吾王，同归于尽吗？”巫山君摊开手，那翠绿的扳指与拂动的冰冷的空气撞击，发出悦耳的击鸣声，“就像这好玉一样，玉石俱焚，岂不可惜？玉没了，我们这些爱惜好玉的人，岂不伤心？你啊，真是铁石心肠了些，陈公虞。”

巫山君的话音一落，身后低矮的荒木林中，便有一股寒冷的湿气在聚拢，紧接着，一道灰白的带着浓重阴煞之气的身影便在巫山君身后现了形。陈公虞见到他并不意外，只见陈公明朝他微微俯身，那是旧制里拜见家主的礼节，低笑道：“兄长，我们又见面了。”

陈公虞在见到陈公明与巫山君站在一块的时候，神情没有流露出丝毫诧异，可就在此时，那荒木林中缓缓走出的身影，反倒让陈公虞眉宇一凝，眼神陡然掀起的寒意浓郁得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他怎么在这儿？！

3

只见小黄缓步从那荒木林中踏出，在行至巫山君身后时，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陈公虞，眼底阴冷而又夹杂着一丝清高傲慢。他的嘴角终于向上勾起，笑了，“你们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一些，以为那样轻易，便能将我压制在这具肉身中吗？想要掌控这具肉身，于我而言，轻而易举，毕竟……”

黄凡可不似陈公虞这样不好对付，他虽有叶苗这个靠山，叶苗也的确能克制它，但她毕竟还是正派了些，略施手段便能对付她。

陈公虞的眼神骤然一冷，周身顿时狂风大作，被困陈家村阵内的沉寂的哀嚎声再一次哭天抢地，震耳欲聋，“叶苗他们，在哪里？！”

“他们的血液，滚烫得很，我洗了好久，也没洗净。”小黄抬起手，指尖鲜血淋漓，他舔了舔那鲜红的颜色，随即回味无穷般眯起了眼，“毕竟是老朋友了，他们顽强得很，眼下应该还有一口气在，只是不知血液流尽后，是死是活了……”

“找死！”陈公虞身后忽然有无数道缠绕着煞气的黑色爪牙冲了出来，他的眼底冰冷嗜血，猛然一抬手，地面顿时飞沙走石，那荒木林与耸立的残垣断壁顷刻间被锋利的锐气拦腰折断，轰然坍塌，他的双目呈现血红的颜色……

端坐在轮椅上的巫山君没有料到，今时今日，早已经油尽灯枯的陈公虞，竟然还有着此等实力。那股煞气顿时让巫山君连人带椅被逼得步步往后退去，地面留下深刻的痕迹，巫山君面色一变，双手扣紧了龙头把手。

那龙头口中有钢针射出，在左右两方有无数钢针没入树木的躯干、坚硬的石块，深入土地里，钻进那残破的砖瓦中。钢针另一头连着极其细微的丝线，丝线绷紧，令巫山君身下的轮椅顿时悬空而起，稳住了身形。

陈公虞冷哼了一声，他的足下迅速凝结出一层冰晶，冰晶层层叠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那些乱石飞沙，折断的荒木与轰塌碎裂的砖瓦飞溅，也瞬间凝固了一般，被缠上了冰晶，悬于空中……

巫山君往下一看，轮椅的一角正有煞气浓烈泛着寒气的冰晶在往上攀爬，令他和轮椅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此刻陈公虞的脸色森冷得可怕，他周身的寒气都迸射出危险的信号，那死亡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巫山君抬头，刚才还在遥远的距离之外的陈公虞，赫然已经凌空迫近，就在他的面前。

巫山君的面色一变，下一秒，陈公虞就已经抬手，洞穿了他的腹部，眼底杀意逼人，“说，叶苗在哪儿？！”

陈公虞很清楚，擒贼先擒王，无论是陈公明，还是小黄体内的肉灵，此刻，他们都听从巫山君的号令。

“你……出乎我的意料……”巫山君是出色的术师，一手创建了巫山族，曾经门徒无数，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但陈公虞，的确是个异类，他分明是那样虚弱……但此刻，究竟是什么，让他还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

“说！”陈公虞的眼底猩红，那是血雨腥风即将如暴风雨一样降临的信号。

巫山君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巫山君阴鹜的眼底，闪过一抹奸滑，他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喘息着道：“时辰到了……”

陈公虞眉宇一皱，只听得巫山君忽然声嘶力竭地高呼道：“苏醒吧，吾王！”

4

下方忽然腾起熊熊的火焰，那火舌正顺着同一方向迅速攀爬过去。片刻之间，凌空往下方望去，那火舌所过之处，火光通天，映衬着天际也红通通一片，飞蹿的火光之下，仿佛有一头展翅的金乌要活过来从束缚中飞冲出来一般。

金乌的图腾，在火光中，再一次现世了。

这是巫山族所惯用的图腾，曾经在陈家村惨案后出现过，而现在，它再一次出现了。此刻，它代表的不仅仅是图腾，而是一种……唤醒他们所效忠的君王的阵法。

陈公虞忽然闷哼了一声，面上出现了剧烈的痛苦的神色，他猛然抽出那洞穿了巫山君腹部的血淋淋的手，身形往下坠去，落入那熊熊燃烧的金乌阵法中，他单膝跪地，试了几次都没能挣扎着站起来。

巫山君连人带椅轰然落地，他低喘着气，一手紧紧按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腹部，眼神阴狠，扫向从始至终竟然没有丝毫举动的陈公明和小黄，厉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此刻那被金乌阵法中所燃烧的烈火吞噬的陈公虞，许久地没有动静，陈公明和小黄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地立于阵法之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臣服我，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有我，才能统治你。”

那声音自陈公虞的脑海中响起，此刻大火灼烧，热浪冲天，可陈公虞的全身仍是冰冷到了极点，他喘息着，一字一句道：“你……休想！”

“是我选择了你，创造了你，臣服于我，并非怯懦，而是明智的选择，你将亲眼看着，我赐予你何等令世人梦寐以求的力量。”那声音笑了，似乎势在必得，“你再也不必在生存与逝去之间苦苦挣扎，你怜悯这世间的生灵，捍卫你心中的道义，这令你痛苦无比，你无法杀戮，一味地克制和隐忍，这让你，一日不如一日，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你是靠着杀戮才能存活下去的事实，你生来如此……”

“休得妄言！”

“何谓天道，人心之恶，你见得还少吗？为了捍卫这可笑的道，你的祖父，明知你的存在，对你而言，本就是苦厄，仍是选择让你走到了这一步。用你的苦厄，拯救这可笑的天道，你是为了什么而坚持到了今天，与我为敌，与你自己为敌？”

那声音长叹道：“哦，为了一个人，那个孩子，焐暖了你的心。可若是她知道，你在杀戮和存活之间，迟早要做出抉择，你猜，她会看着你从这世上消失，抑或为了你的生存，替你选择了杀戮？你做不出的选择，为什么要等着她来做，让她来承受这后果？”

更何况，今日，你拿什么，与我对抗？

终于，那火光中的身影有了动静，陈公虞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眸赫然是一双金瞳，他缓缓地勾起了嘴角，那声音，自他的口中发出：“何不做这世间的神，重拾我们昔日的荣光？生存，从来不是选择，而你的臣服，也没有选择。吾，沉睡得很久了，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5

“他，是他……哈哈哈，是他！”

巫山君见到了那金乌阵中站起的身影，他的情绪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他一手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腹部，一手撑着那轮椅上的龙头扶手，一用力，让自己的身子从轮椅上栽倒下来。他的双脚毫无知觉，跪地也不觉得疼痛，他靠着一只手撑着地稳住了自己的上半身，激动地跪伏在地，“恭迎吾王归来……”

此情此景，阵法之外的小黄和陈公明这一人一鬼，也做出了跪伏在地的姿势，“恭迎吾王归来。”

金乌阵未灭，陈公虞的身影并未踏出阵外，他站在大火中，金色瞳眸中的目光缓缓向那阵外跪地的身影扫来……

“陈公虞！”

忽然，这声音自这寂静中响起，巫山君猛然抬头，面色一变。

叶苗似刚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显然是小黄在设计偷袭劈晕叶苗后，唯恐她中途清醒报复所制造的束缚。

此刻她除了两腕间隐隐约约还有挣脱时拉扯出的血痕外，并没有太明显的伤痕，便是那血痕，也早已经悄然愈合了。此刻她看起来形容狼狈，就连鞋子也跑掉了一只，见到那金乌阵燃烧着的火焰，叶苗几乎想要冲进那阵法中。

“叶苗！”同叶苗一起出现在这里的，还有方不羁，他一手执铜钱剑，见到那金乌阵，也是神色震惊，但他察觉得出这金乌阵的厉害。尽管此刻看起来陈公虞站在火光之中安然无恙，可若是他们擅自冲进这阵法中，这火，便能将他们焚烧得体无完肤。

方不羁及时拦住了叶苗，尚存一丝理智，“你别冲动，你没看到吗，陈先生他……他有些不对劲。”

是，十分不对劲。

叶苗的眼眶发红，双手结印，声线都在颤抖，“洞渊正明，风刀考身……”

“叶苗！”方不羁从未对叶苗如此大声厉喝过，“陈先生还在其中，你会伤到他的肉身……”

“可他说过会为了我回来的，不管是谁，把陈公虞还给我！”叶苗全身都在发抖，眼眶虽是通红，愣是没掉下一颗眼泪。

她缓了一口气，情绪平复下来，对方不羁道：“方少爷，我没疯，你放开我，刀山火海，但凡要不了我的命，谁也阻不了我。”

“叶苗……”那金乌阵中的陈公虞明显一怔，他的神色再一次变得痛苦起来，他跌跪在地，一手掩面，似乎在极力挣扎着，那眼眸中的金色像是被乌黑吞噬，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抬起头来，一边是那隐忍克制的黑瞳，一面却是尊贵傲慢的金瞳。

“怎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巫山君的面色一变，“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容许任何变故发生。

巫山君的神色一冷，狰狞无比，对小黄和陈公明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小黄闻言，果然顺从地起身，向叶苗和方不羁而去。

此刻叶苗和方不羁的确是看不懂小黄，若是友，他为何与巫山君为伍？若是敌，叶苗不得不承认，今日小黄偷袭的手段并不磊落，却也的确帮了她。否则，那陈家村外的阵法很高明，是巫山君亲手所设，叶苗根本进不来。

小黄来到叶苗和方不羁面前，方不羁早已横剑在前，做出戒备的动作，但小黄却出奇地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垂眸看了眼方不羁的剑，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仿佛是在笑方不羁自不量力，随即视线透过方不羁，看向他身后的叶苗，“不杀巫山君，阵法不灭。”

叶苗一怔，“你说什么？”

“他是忠诚的奴仆，祭阵人不死，金乌阵不灭。”

然而，能杀巫山君的，除了那二位匠门的当家人，便只剩下……叶苗。

6

“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送他最后一程。”

话落，小黄便走向了巫山君，巫山君见状，便心知他已叛主，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随即手心着地，口中念着术咒。当即泥地之上有气泡鼓动，那泥土便如活过来了一般，开始黏合聚拢，一个个泥人拔地而起。

小黄面色一变，两手抬起，十指在空气中轻弹了几下，指尖便有血丝冒出。那血丝飘飘扬扬，像是无形的红绳一样，朝着那拔地而起的泥人冲了过去，缠着泥人的手足。只见小黄眼中一敛，忽然用尽了力气低下身来，带动那红线往下猛然一甩，使那还没来得及站稳的泥人纷纷像被撞倒的保龄球瓶一样，东倒西歪地碰撞在一起。

“雕虫小技。”巫山君见识到小黄的能耐，并未放在眼里，他此刻虽受了重伤，可要他的性命还没那么容易。巫山君的手诀一变，那被小黄缠住的泥人便失去生命力一般变成了一摊烂泥软趴趴落了一地，可它们才刚脱离了束缚，便又顷刻间聚拢在了一起，重新组成了人形爬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还是雕虫小技吗？”

忽然，一只惨白的手从背后洞穿了巫山君本就血淋淋的腰腹。随即那只手开始发生扭曲和变形，穿透到巫山君的面前，往上延伸，扼住了他的脖子，将跪在地上的巫山君硬生生提了上来，身子离开了地面。

“你……不可能的，为什么，连你也背叛我？！”巫山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瞳孔，低头看着从自己的身躯中洞穿出来的那只手，“你别忘了，你只是陈家最微不足道的存在，你们陈家的祠堂里，甚至连你的牌位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就是变成了鬼，你的祖父依然目中无人，将你当作了小小鬼吏奴役驱使……是我，让你重拾尊严，让你像今天这样，有能耐站在我面前！”

“若不是你助我一臂之力，我还真没这能耐吞噬了我祖父那老东西与他的一众阴兵。”陈公明眯起了眼，在巫山君的耳边低语，“老东西，你们老东西怎么都这么惹人厌？他将我视为丧家之犬肆意奴役，而你，要我和你一样，复苏了你所效忠的所谓主人，再让我变成他人的奴隶吗？”

“你说什么……”

“我也一直在等今天，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奴隶，向任何人俯首称臣，我要……做自己的主人。”

说罢，陈公明一甩手，将巫山君像废物一样弃至叶苗的面前。

巫山君没有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他早该料到，背叛之人，也将为人所背叛。他苍老的面庞抬起，狼狈地看向此刻正垂眸看他的叶苗，巫山君双手上泥泞沾血，忽然颤抖地扯住了叶苗衣裙的一角，慌乱道：“苗，苗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叶苗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陷入了掌心里，刺痛的感觉让她此刻看起来异常冷静和清醒，血水顺着指缝间滴答滴答淌下。叶苗低下身，搀扶着巫山君老迈的双肩，她的双眸涌上一抹热泪，热泪噙于眼眶中始终没有滚落，“我本以为，你我祖孙一场，也未必要走到这一天。”

“苗苗……”

“你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打从一开始……便充满了算计。”叶苗强自按下喉头的哽咽，终于还是忍不住热泪滚落而下，叶苗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在为自己的眼泪解释，“今日，我并不是缅怀你的故去，而是缅怀，过去的自己，终于彻底成为了过去。为了陈公虞，为了少临，也为了往日的我……”

背叛匠门，觊觎长生，楚蜀、李青松、陈家村的灭亡，哪一个人的悲剧与他无关？从陈家村设计炼化陈公虞，再到盯上叶苗，他何曾对身边的人，有过真心实意？今日他如此耗费心机效忠那个人，所求的又是什么？填不尽的欲望啊，该有个了断了。

巫山君身形发颤，视线不可思议地紧紧盯着叶苗的脸，只见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听得她还是哽咽着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今日，我将送你终结。”

下一秒，巫山君便感到自己的心口有利物刺进，那沾染了叶苗血液的铜钱剑，瞬间没入了他的胸腔，甚至还没察觉到疼痛，他便已感到自己老迈的身躯轻得不像话。一阵风刮过，他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为灰烬的躯体，飘散得连白骨腐肉都不剩……

7

祭阵人死，叶苗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看向那势头渐渐微弱的金乌阵，阵法之上的金色烈火，也有颓败之势。

叶苗手执着那染血的铜钱剑，方不羁看着她，欲言又止，“叶苗……”

“我没事。”叶苗将铜钱剑交还到方不羁手里，抬眸，看向那金乌阵。

“你等等。”小黄低喘着气，十指仍在滴血，他似知道叶苗要做什么，抬手拦在了她和方不羁面前。

叶苗眉头微皱，看向小黄，“你想做什么？”

“游戏，还未结束。”小黄的视线掠过叶苗，看向那奄奄一息的金乌阵残余的火光中的身影。

叶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鬼魄魂体之身的陈公明，忽然一步、一步地踏进了那阵法余火之中。虽是余火，可他是鬼魂之身，并无肉身，这余火，也够伤他三魂七魄的。

叶苗的神色一冷，“他想做什么？！”

“这一天，即便今天不来，迟早也是要来的。追随者，不会只有巫山君一人，只要人们渴求他的力量，就会有人不择手段企图唤醒他。”小黄垂下了拦住叶苗和方不羁的手，“今日陈公虞若不能克制他，你不会想知道，我们所效忠的君主，一旦夺舍重返于世，将会是什么后果。”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是否有神的存在？”小黄冷笑了一声，“他们不是神，但做你们这些人眼里的神，足够了。在你们成为这个世间的主人，不断掠夺着各式各样的资源，早在你们的文明出现之前，他们，便已拥有自己的君主，自己的文明。”

就像人们看不见鬼祟精怪，便以为它们并不存在，那些淹没的古老文明不为人知，便真的可以抹灭它们的存在吗？巫山族是如何来的，这些不死不灭、不人不鬼的怪物是如何来的，令巫山族畏惧的匠门，又是谁创造了他们？

力量，人们所不知道的力量，还未苏醒，而支配这股未知的强大力量的种族，也在寻找着机会，重新归来。

“我们的种族终于找到了从那个禁锢我们的地狱重返这个世间的办法，只要拥有合适的肉身，我们的精神和力量，就能在这个肉身复苏。因此，我们的君主，选择了苏醒的肉身，才有了陈公虞。”

一旦这个种族的领袖归来，他的追随者，也必定会纷纷苏醒。

陈公虞也必须战胜那个人，成为真正支配这副肉身的主人，阻止野心勃勃的领袖，带领着他的族人重返世间。

“那么你呢？”叶苗问他，“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古老的文明究竟是什么，又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和能力，你们的种族有多野心勃勃，我都不关心。陈公明是为了不愿意再被任何人奴役，他不愿意臣服，那么你呢？你占据小黄的肉身，你和你们的文明应该是一伙的，为什么你会背叛巫山君，背叛你们的君主？”

小黄明显愣了一愣，这个问题，大约连他自己都没能细想过。

他和他们的文明一样，都是那个古老氏族的追随者，选择了这具肉身，才有了小黄。

就像陈公虞的母亲并未与男人苟且，便有了身孕，滋养着这副被择定的肉身一样，小黄的生母是个寡妇，人人都以为小黄是寡妇怀的遗腹子，殊不知，他同样不过是他作为肉灵所择定的肉身罢了。他在小黄的身体里沉睡着，随时可以掠夺支配权。

“你和小黄的个性差异很大，小黄讲义气，但大多时候婆婆妈妈得很，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犯怂。而你，目的明确，杀伐果决，你要夺舍，小黄绝不是你的对手。”叶苗步步逼问道，“为什么，你还留着小黄？”

那肉灵神情怔忡，许久才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这小子年纪不小，却有着可笑的少年的天真烂漫，单纯得很，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夺舍？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也让他意外地发现，人心，似乎也并不全是恶的。故去的文明，自有它从历史舞台上退场谢幕的原因，再归来，也未必是好事，届时，必是要再次掀起无尽的杀戮和祸端。

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这个愚蠢的肉身主人影响了自己的判断的，连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了。

“叛主，帮助你们，我是临时起意的，你信不信？”

叶苗难得地轻笑了一声，“是不是临时起意的，你的心里会慢慢明白的。”

“也是，大约是因为跟这小子争夺肉身，简单得让人觉得乏味、无趣吧，选了这么一副肉身，让我全然丧失了代替他活下去的勇气……”小黄的面色毫无预兆地有了变化，前一秒，眼底尚有骄傲的讥诮和不屑，下一秒，便突然两眼白眼一翻，晃晃悠悠地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眼神迷迷糊糊的，在看到叶苗时，还有些委屈，“他奶奶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夺我舍，还骂我……小叶，你帮我弄死他……”

小黄白眼一翻，不省人事地晕了过去，方不羁探了探小黄的脉，抬头对叶苗道：“还活着，死不了。”

叶苗轻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她看向那余火中的身影，久久地没有动作。

小黄体内的肉灵说得对，陈公虞今日所面临的夺舍之战，除了他自己，她什么也做不了。

8

此刻陈公虞的眼瞳一边金乌，一边赤黑，他的神色痛苦，周身的煞气失控。哀鸿遍野，来不及逃窜的孤魂野鬼和精怪邪祟，在被那阵煞气波及到时，陈公虞体内冲出的张牙舞爪的黑影便如同饥渴的触角捕捉到了食物一般，迅速将它们卷入，意图吞噬。

可每每此时，陈公虞的眼底便有浓烈的隐忍和遏制浮现，他一动未动，可却承受着前所未有痛苦。

“陈公虞……”叶苗虽强自让自己克制住想要跑向他拥向他的冲动，但这对她而言，无疑也是痛苦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公虞一面在与自己心底的杀戮和欲望对抗着、挣扎着，一面在迷失和清醒间不断斗争着。他的身体，开始有无数道裂缝，血液从绽开的伤口中流淌下来，黑气蔓延着全身向上攀爬，想要彻底将他吞噬殆尽，彻底成为魔鬼。

他在重新支配着鬼魄的力量，想要主宰自己的身舍，可残存的理智和善念，让他强自压抑下自己想要吞噬冤魂煞气的欲望。

既想要支配它，又要遏制它的欲望，陈公虞太痛苦了。

“你需要力量，你需要吞噬它们，来滋养你的鬼魄，成为你的力量。”

陈公明踏进了那肆虐的狂风中心，陈公虞抬头看他，周身的黑气和内心的饥饿在探知到陈公明这一强大的鬼魂之时，顿时欢呼雀跃起来，陈公虞强自按压下自己内心想要将对方吞噬殆尽的欲望。他的喉咙干哑，眼底的欲望未退，低喘着气，口吻冰冷而又压抑，“滚，滚远一点……”

陈公明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此时此刻，他并不畏惧陈公虞，只淡笑道：“兄长，我说过，只有我能帮你。你不做的恶，我来做，因为，我们生来就是一体的啊……”

因而陈公虞不愿意做恶鬼，他来做恶鬼，陈公虞不愿意吞噬鬼魂增长煞气，他来吞噬鬼魂增长煞气，甚至不惜为炼五行厉鬼，滥杀无辜。

“滚！”陈公虞的眼底通红嗜血，狂风乱作，席卷着大地。

“你见过孕育我们的母亲了吧，她不过是个可怜虫，可我们，不也是一样？我早就说过，我们都是陈家的棋子，陈家的牺牲品，所有人都想借你之身，复苏那个怪物。与其如此，不如与我合作，成为他，主宰他……”

不仅仅要重获肉身的支配权，还要吞噬那个怪物所拥有的力量！彻底主宰他！

就在此时，陈公虞周身那雀跃的黑气所幻化的爪牙，便突然铺天盖地朝着陈公明冲了过来，穿透他的三魂七魄，汲取吞噬他的力量。

陈公明的面上竟然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还有无尽的兴奋和疯狂，他的面貌因兴奋而扭曲，“对对对，就是这样！让我来滋养你的力量。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存在，威胁着我们！兄长，吞噬我，把我所拥有的力量全部炼化成你自己的，然后，就是那个怪物了，成为他，主宰他，我要你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

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天，把那沉睡的怪物唤醒，他要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通通奉献给陈公虞。下一个，就是那个自以为能够夺舍取代陈公虞的怪物了……

轰的一声，闪雷覆下，大雨瓢泼，那残余的火光瞬间被淅淅沥沥而后又倾盆覆下的雨势给冲刷得消失殆尽，满目疮痍，尽是大火燃烧后的灰烬。陈家村外的阵法轰然被闪雷劈出了裂缝，继而破碎无踪，笼罩着整个江北市的诡异浓雾，也顷刻间散去，与外界隔绝的信号也重新恢复了联系。

这声突如其来的闪雷，好像惊醒了整个沉睡的城。

金乌阵灭，叶苗看到那伟岸的身影正站在那儿，大雨打湿他的长衫、他的短发，叶苗心中一紧，她跑向了他的方向，步伐又忽然停了下来，叶苗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中，竟是这样的没有底气。

“陈公虞……”

那屹立在雨夜的身影微微有了动静，朝叶苗所在的方向，回过身来。这一刻，叶苗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知醒来的，是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老白有话说：下一章就是本季大结局了，醒来的是不是陈公虞呢？大结局有没有糖呢？敬请期待。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I》系列第十四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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